生日(1 / 1)

草原上的小野驹心中非常混乱,他就犹如春天打雷一般,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。

年少无知的他不是很明白这个举动到底会有怎么样的一个后果,但他此刻是欢愉的,是喜悦的,他为了刚才的蜻蜓点水而懊恼,又为了能亲到时清臣的嘴巴而雀跃。小野驹有的是炽热又直白的爱意,他整个人都像是有熊熊火焰般,将时清臣吞噬殆尽。

就这么一两秒的时间里,青绕的眼神变了又变,时清臣觉得自己再不做出一些事,可能就会彻底伤了青绕的心。

时清臣搂住青绕的脖子,朝他那柔软又滚烫的嘴唇印了下去。

时间只有一秒,在这件事上两个倒是达成惊人的一致。

但很多事都已经不需要去刨根问底,也许让事情朦胧一点,美好一点,是非常符合两人现在的心境的。

青绕与时清臣额头抵着额头,在冰冷的地板上互相拥抱着。青绕笑弯了眼,用此生最明亮的眼眸去盯着时清臣。青绕生在贫穷的流仙玛,可他的精神世界一点都不贫瘠,在这个世界里,他有拉雅神山,有比天地更广阔的草原,有茫茫星海,有阿爸阿妈,有自己的大黑狗拉布,有自己喜爱的小马,有自己尊敬又热爱的老师。

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有,但却什么都拥有。真正贫穷的才是时清臣而已。

时清臣第一次直视青绕的双眼。

这个跨越非常的艰难,时清臣足足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从那个胆小鬼变成如今的模样。此时此刻,他是百分百信任青绕的,也是因为青绕的关系,他才有了生的希望,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身体重视起来,而不是一直都让这匹小野驹担心。

就当是为了青绕。

“老师,你流鼻血了。”

青绕迅速放开他,将他从地上拉起来,又眼疾手快扯过一条毛巾,捂住时清臣的鼻子。

“我太上火了。在这里我几乎都没有吃过青菜,你看我十个手指头都有倒刺。”

时清臣单手用毛巾捂住鼻子,又伸出另外一只手给青绕看。本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,现在不止臃肿不堪,指甲盖上的倒刺也都占满了,一碰就疼。

时清臣可不会像当地人一样一长就会用手扯掉,太痛苦不说,还会影响自己写黑板字。且即便用指甲刀剪掉了,依然还是不能摄入充足的营养纤维,倒刺就会一直不断地长下去,所以时清臣一直任由其生长。

青绕似乎被说服了,他与时清臣坐在软垫子上,所有的缱绻都随着时清臣的鼻子意外出血烟消云散,两人都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,闲聊了几句后,青绕起身离开。

时清臣坐在窗户边,院子里的灯光一闪一闪的,照耀着地上开满的格桑花,冷风沁过来,他裹紧了衣领,突然摸到一块生硬凸起的东西。

在半小时前,青绕亲手将这串绿松石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。

时清臣将它收回自己的衣领里,他心无杂念的写着期末试卷,他与拉雅神山一样,对待感情都非常的纯粹。

第二天中午还没到,时清臣在喊出下课的指令后,与学生一同走出教室,远远就听到玛吉次仁的大嗓子:“老师!!我哥给你送东西来了!!”

时清臣脚步一顿,他定睛一看,学校门口被青绕与他的摩托车堵着,摩托车上挂满了大包小包绿油油的青菜。

青绕对他展颜一笑:“老师,你先走回去,我叫玛吉次仁拿一点,然后一起给你送过去。”

村里和镇上都没有很稳定的蔬菜购买点,摊位也是流动的,由一辆面包车运送着,今天到这个村,明天到那个村,往往好几天才来一次,村里要是需要买什么紧急东西,则要开着摩托骑个几小时来回购买。

青绕一大早去给他买了半个月的量。

时清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,他机械般地走回学校旁边的宿舍里,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,又像反应过来似的,也给青绕预留了一杯。

青绕那辆破摩托车突突驶来,时清臣放下茶杯,起身往院子外走。玛吉次仁人小鬼大,将一部分蔬菜都拿进了屋里,留下他们两人一起将菜卸下来。

青绕卸到一半,突然从一堆塑料袋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,双眼亮晶晶地道:“老师,你生日准备到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看过你的身份证,你的生日是6月17号。还有两天。”

这事连时清臣都忘了,他愣在原地,怔怔看着青绕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种很“新颖”的东西。

为什么要说“新颖”呢?

时清臣眼睛渐渐睁大,他的视线不敢置信般地从那个东西移到青绕脸上,他看着对面的人骑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摩托车,神色略微有些疲惫,一路上的风沙石子将他的皮肤吹得干燥皲裂,灰尘扑扑的脸上却依然抵挡不住那双眼睛散发出来的光。

青绕拿出了一个大大的蛋糕。

要知道,县城上开满了面食店,却只有一家蛋糕店。这种“前卫”的食物,并没有被普及到,也只有住在县里的体面人,如老师、医生、警察或者政府官员极其家人才会在自己生日时买下一个蛋糕。

在这个风景优美却人数稀少的地方,时清臣连手机都很少打开,村里连一台电视都没有,平时更是看天看地看自己,更别说能接触到像蛋糕这样连包装都布置得新潮奇怪的东西了。

时清臣感到自己就像是山顶洞人,他似乎已经慢慢忘记了从外面带来的习惯和观念。他的皮肤从一开始的白皙到现在的微红,脸颊上更有着两个地道的高原红,整日里穿着长袍,不管去到哪儿,屹然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本地人。

他盯着那个造型老土的蛋糕,笑了出来。

他鼻子微酸,喉咙微堵,眼睛微红,说出来的话却是:“花了不少钱吧?”

只见青绕嘴角微勾,双眼微吊,直勾勾看着时清臣道:“今年挖了很多的松茸和虫草,赚了不少钱。”

说到这个,时清臣高兴的心情不免大打折扣,但他不好在青绕面前表现出来,他开开心心收下蛋糕,带着青绕来到厨房里,给他递上了一碗香甜浓郁的热茶。

“我知道我在网络上很多粉丝,也有一定的影响力。我打算将这件事曝光出去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时清臣悠悠道:“你们辛辛苦苦,趴在地上一根根找出的虫草,被某些人低价收走。且这乱象很普遍,往往上午挖出来的东西,回到山脚下,就有很多商人等着了,他们不管你们的死活,只顾着把价钱压得更低,再转手高价卖出去。这些在高原上生长的东西,在我们那边,是能卖到十倍价格以上的。”

青绕认真地听着,忽然挠挠头:“没关系的,你不要在意,我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,赚的钱也够生活。”

时清臣却异常的坚持:“你们本该得到更好的生活。”

青绕在这种事上总说不过他,便也闭了嘴,整个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,一口气喝完手中的热茶。

都说他们的淳朴与单纯来自于他们的观念与环境,如果他们的交通很便利,生活的环境很宜人,每个人也有许多的钱,那么他们是否就会变得很市侩?

也许青绕就不会。

时清臣心下肯定道。

没坐一会儿,时清臣的几个学生都在门口外左瞧右看,时清臣与青绕无奈一笑,大大方方地请他们进来。首当其冲的就有玛吉次仁。

两人知道一定是玛吉次仁的大嘴巴到处去说他哥买了一块大蛋糕,个个都馋得要命,于是个个都跑来了,企图想分一杯羹。

看来这蛋糕留不到生日当天了,时清臣当即便吩咐玛吉次仁将所有同学都一起叫来,再取出蛋糕,一刀一刀地切下去,每个人分到的也只有两三口而已。

他的学生们忍着馋虫作怪,齐刷刷地闪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,喊道:“老师生日快乐!”

时清臣也不再废话,笑着道:“快吃吧。”

学生们一大口全部吃完,舔干净碗里的奶油,表情满足,似乎还在回味着这不易吃到的美食。时清臣看着有趣,心中有暖流而过,与自己的学生们一起合了一张照。

这张照片弥足珍贵。他第一次教书育人,第一次拥有这么多学生,虽然身在大山里,但他

一刻都不敢停歇,每天勤勤恳恳写着教案,在课堂上最大限度的传输着有用的知识,只因为他想看着这些流仙玛未来的希望能在未来的某一天,会把自己回馈给这个美丽安静的村子,帮助它过上更好的日子。

学生走后,屋里又剩下时清臣与青绕两人。青绕这才不紧不慢地拿出刚刚没有吃的那一份蛋糕,分到时清臣碗里,笑道:“这样,你就可以吃两份了。”

时清臣奇怪道:“你为什么不吃我的生日蛋糕?”

青绕不好意思笑笑:“对不起,我没想到玛吉次仁会说出去。蛋糕就这么大,你分给学生们吃,自己只能吃到一口,明明是你的蛋糕,却一点儿都吃不上,我就把我的蛋糕给你,也把祝福送给你,这样,你就有双倍的祝福了。”

“你祝福我什么?”

“我希望你能像天上的鹰一样,自由自在;我希望你跟大圣菩萨一样,无病无痛,受人尊敬。”

当地人对自己的信仰非常神圣不可侵犯,把他比作大圣菩萨,代表时清臣在他心里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,这跟浅显的爱慕喜欢是不一样的,它至少抛却了生与死,穿越了肉体直达灵魂,最是刻骨铭心。

青绕贵在一个真字。

时清臣也不再推脱,三两下把蛋糕吃完。

“谢谢你。”

“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个生日。”

等青绕走后,他拿出青绕送的虫草、藏花菇、松茸并摆放好,又拿出手机,拍下一张照片,在贴吧发了一张帖子,标题为:猜猜这么多东西一共多少钱?

等到网友热烈讨论之后,他才把价格公布出来,便宜的价格令网友不敢置信,纷纷回复说要买。

时清臣的目的不是这儿,他发出价格不是让网友购买的,而是想让相关部门看到,并对此采取措施。

在漫长等待的日子里,暑假如期来临,时清臣也说话算话,坐上青绕的摩托车又来到了县城。

青绕把摩托车放在县城朋友的家里,他们一起坐上大巴车,路程时长是十个小时,才能到达省会城市。

一路上,青绕比时清臣还要紧张,他紧紧握住时清臣冰冷的手,一言不发。

时清臣看着一路倒退的景色,打趣道:“你没出过县城?”

青绕老实回道:“没有。”

“怕不怕?”

青绕坚毅的眉眼带笑:“有你在,我不怕。我是怕到了医院后,你会被查出不好的病。”

“那我和你相反,我一点儿都不担心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是死是活,就像在这草原上的花儿生长衰落一样,再正常不过了。我只是很奇怪,自由随性的你,为什么还会被生死束缚住?”

青绕目光深远,喃喃道:“天上的鸟儿死了,我会悲伤;地上的牛儿死了,我也会难过;我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死亡这么可怕的事,我希望我的家人都健健康康的,包括你,老师。”

“那我要是真死了呢?”

“我会每天想你。”

你可以看不透青绕,但你绝不能质疑青绕的真挚。

世间的千言万语,都没有青绕这一句话来得真。

时清臣鼻子一热,鼻血流了下来。

青绕很熟练地拿出棉花,扯了一些抵上时清臣的鼻孔。沉默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,时清臣有些尴尬,他默默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草原,一头头牦牛一闪而过,他像是看镜花水月似的,脑袋恍惚。

之前的流鼻血,他还可以安慰青绕说是没有吃青菜,上火导致的。可青绕隔几天就会去县城买一大堆蔬菜回来,每天的饭桌上都有一碟绿油油的青菜,在时清臣吃下去不少的情况下,他这流鼻血的情况依然是没有好转。

同时,他还感到自己的骨头疼痛,有时候疼到整晚都睡不着,第二天慢悠悠挪去教室上课。

时清臣已经认命,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中止在流仙玛,他没有悲伤难过,没有怨天尤人,反而,他感到非常的安心。

他瞄了一眼青绕的后脑勺,他只觉得挺对不起他的,他骗了他。

如果他没有认识青绕,说不定他还好受一些。

别扭的情绪围绕着两人,直到下了大巴车,来到医院旁的宾馆入住,气氛才好一些。

时清臣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回澡,披着浴巾走了出来,青绕在床上看着电视,见时清臣就这么出来,眼睛都不敢乱看,直愣愣的连带着身体都有一些特意的僵硬。

“到你洗澡了。”

“我没带换洗的衣服。”

“我也没带。”

“那不洗了。”

“省城比流仙玛热多了,你不洗澡怎么行,我看你有一些浮肿,是不是醉氧了?”

青绕第一次醉氧,感觉还挺新奇,同时又感到非常的困顿,他打了一声哈欠后,才来到浴室洗澡。

时清臣在外面喊道:“我去给你买衣服。”

门一关,时清臣来到大街上,看着车水马龙的道路,竟一时感到有些恍惚。

太久没有来到大城市,太久没有接触到新的事物,让他严重与当代社会脱节,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草原气息让他看起来跟这大城市有些格格不入,恍如边缘人。因病痛折磨得些微驼背的他更加显得平平无奇,在街上一站,就是万千个平凡无奇的男人。

这种恍如隔世般的割裂感让他头晕目眩,他差点想晕倒在这人来人往的道路上,稳了稳心神,他走进了一家服装店,买了两套衣服,提着袋子就往回赶。

青绕洗的快,他回来时已经披着浴巾窝在床上看电视了,坐了一天的大巴,他此时有些昏昏欲睡,看到时清臣回来也只是向门口望了一眼,直到时清臣催促他才接过衣服袋子,懒懒地从床上下来直接穿上。

流仙玛天气多变,一年到头寒冷就占了一大半,人们多是穿着自己的民族服饰方便干活,除此之外,现代装大多都是在县城买的,款式老土过时,穿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,比如青绕就喜欢在凉鞋里穿袜子,每次一看到这违和的场面,时清臣就忍不住多瞧,欲言又止。

此时看到青绕穿上还算是时尚潮流的衣服,尽管掩不住那淳朴的气质,但还是令时清臣眼前一亮:果然马靠鞍人靠妆,青绕底子好,人长得高大英俊,只要稍微打扮就能很惹眼。

他和青绕躺在床上,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已经播放到尾声,他侧头看过去,青绕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,电视声音嘈杂,但他似乎还能听到青绕平稳的呼吸声。

时清臣关掉电视,房间里恢复死一般的平静。他专注盯着青绕的侧脸瞧,他的视线扫过青绕的额头、鼻梁、嘴唇和下巴,忽然,他觉得眼前的这一幕非常眼熟。

青绕的侧脸,竟然跟拉雅神山的山峰形状很像。

他就住在山脚下,每天都能看到的神山,接受着神山庇佑的他,早已将山峰的形状刻进他的脑海里。房里并不是全黑,还留着一盏床头灯,青绕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,时清臣像是魔怔了一般,似乎想把眼前的画面牢牢刻在脑海中。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勾勒青绕的五官,神色灰败,眼神无光。

他无法寻找自己的生活,他也无法捅破这层窗户纸,两人这辈子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。

他能感受到青绕对他的感情,懵懵懂懂的,热烈又真心的。少年什么都没有,却给了他满腔的热情。午夜梦回时,青绕是否看着黑暗思考过自己对时清臣到底是何种感情?他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,又是家中长子,同龄人孩子都抱了两个了,他还是孤身一人。家人、朋友的催促,却让他越来越抗拒,每次心烦意乱时,脑海中都会浮现时清臣的那张脸,他那烦躁的心才会渐渐冷静下来。

他有许多朋友,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,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时清臣这样,让他心里总是不停地惦记。有时候在哼起方言情歌时,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汉人老师,想着天气冷了,他穿衣是否暖和;或是天气热了,他有没有减衣,中午太热,大家都只穿单衣,时清臣畏寒,只怕又会傻乎乎地不舍得脱衣。

距离青绕想清楚对时清臣的感情,也许只需要忽然开窍,又或许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时间。

没有什么是永恒的,但爱会。

时清臣没指望青绕能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,他只想让他替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。

第二天看完病后,时清臣和青绕很快坐上回到央诺的大巴车,急匆匆回到流仙玛,觉都没睡够,又要爬起来给学生们上课。村支书桑吉闻讯赶来,等着下课时敲开时清臣的办公室,走了进去。

虽然只有两天没见,但桑吉却觉得时清臣跟以前不一样了。从大城市来的老师身体再强壮,也跟当地人的强壮不是一回事,更何况眼前的这位老师了,时清臣素来柔弱,跟他们这种五大三粗的人可不一样,这两年时清臣常被病痛折磨,就算他再表现得云淡风轻,强撑着不让大家发现,可那种颓态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。而这时候的时清臣状态似乎比以前还要好了,好像好像他们去了一趟市里,就把什么事情了了一样。这在期间也有县城领导打电话到他家里询问时清臣的近况,桑吉没办法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去催促时清臣去看病。这不,时清臣好不容易看病回来了,他当然要知道事情结果,也好了了自己心中的一根刺。

桑吉带着自己家刚晒好的奶渣子来到时清臣面前,先细细观察时清臣的脸色,然后坐下笑着开口:“老师呀,这次这么快就从市里回来了,是不是没什么大问题?你也知道的,县里比较关照您,时常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,你一直没去,我心里都没底。”

时清臣对他笑了一下,如实回答:“初检是白血病。我心里记挂着孩子们,就拿了一些药和青绕回来了。”

桑吉先是想了好一会儿,忽然重重地嘶了一声,不可置信道:“白血病?我记得几瓦家的孩子也是带着去市里检查,回来说是白血病,没两年就没了——”桑吉瞄了时清臣一眼,声音戛然而止。

桑吉悔得直想抽自己:“老师,你不会有事的。几瓦家是没钱治病,只能带回家。你不一样,你是老师,又有保障,县里会帮你想办法的。”

时清臣摇了摇头:“我带回来的只是止疼药,疼了就会吃上一颗,并不是治疗白血病的药。”

“啥?”桑吉傻眼,“老师你有困难就跟我们说。”

“我没有任何困难,”时清臣脸色开始苍白,他抖着手从药盒里倒出一颗药,急忙吃了下去,“我不想治了。我已经报给县里,让他们尽快再安排一个老师过来,我不会耽误孩子学习的。”

桑吉恨道:“老师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想着孩子们?你应该尽快去治疗,孩子们心中也是牵挂你的,我们都希望你把病治好。”

时清臣瘫在椅子上一直在喘气,只听他断断续续道:“你应该知道我的大体情况,我没有家人,没有朋友,我像逃难一样来到这里,遇上你,遇上青绕,遇上孩子们,你们早已是我这辈子最后的羁绊。我两手空空,每天像个行尸走肉,或许早一点解脱就是我的宿命。我已经看淡,你不要再劝说了。”

桑吉呆住,他似乎想起了两年前,他载着时清臣从县城回到流仙玛的场景。那时候时清臣刚下了摩托车,鼻间的鼻血早已干涸,却没有以前其他老师那般娇贵,皱着眉头数落着这个地方的天气环境恶劣,时清臣神情甚至都是冷淡的,麻木的,当时的他还在心中夸赞这位老师。仅仅过了两年之后,桑吉才终于明白当时时清臣的心境,也明白时清臣的去意已决。

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村支书,村里谁家生了病,谁家死了人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,他叹息着每一个生命的逝去,在悲伤的同时,又要将后事处理妥当,按照不同的死法有不同的安葬习俗。早些年村里贫穷困难,生了病全等上天安排,更有甚者家人不得不放下病人,以戴罪之身一步一步跪到寺庙中,祈求神佛保佑家中病人。

没有钱治病的例子太多了,但这仅限于村子里的所见所闻,这事要是换到从大城市里来的汉人老师,那就一切都另当别论了。

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村支书,他无权决定任教老师的去留,但任教老师因病不治死亡的责任,他根本就担不起。他被夹在中间,双方都把压力施加到他身上,让他头发都白了几根。

时清臣看了他一眼,轻轻道:“我会跟县里说清楚,不会让你为难的。”

桑吉一辈子都在大山里,生病求生的人太多了,求死的还是第一次见。他挠了挠头,自己根本无法有效的劝说身为老师的时清臣,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时清臣身上开始出现大面积瘀血,一直处于低烧状态。青绕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一碗药,双目如狼盯着时清臣喝了下去。

“这是我向县城乌山寺的弓步大师讨来的,他医术很厉害,我阿爸以前虽然有当过医生,但还是不如弓步大师厉害。”

时清臣有些迟疑:“里面会不会有大师的口水”

以前时清臣感冒时,青绕曾拿出一瓶药水,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,但一定会有大师喝过的水。这事膈应了时清臣很久。

青绕笑道:“没有没有,你在想什么呢?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,弓步大师亲自给我抓了草药,我亲自熬好给你端过来的。”

“我跟弓步大师讲了你的病,他说只要心中虔诚,病痛就会远离你。”

时清臣白着一张脸,对着青绕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