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小孩吓得不敢动。
苏厌问:“这边,还有人卖糖果子吗?”
小孩们面面相觑。
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了,还说什么糖果子?
有个年纪大的少年站出来:“这个俺知道咧,卖糖果子的杨大叔死了,被魔族人杀死了,一家人都死光咧,早就没有卖糖果子的了。”
“没人守城吗?”苏厌难以置信,“这不是离凌霄宗很近吗?”
“有的有的,”那少年指着远处的广场,“但,他们都死了。”
守城的剑修全被砍了头,头颅在广场上挂了一排,被风吹雨淋,秃鹫啄食。
风停渊的目光划过满目疮痍的城池。
三百年前如此,三百年后亦是如此,仿佛时间只是风,什么都没改变。
女孩愤懑的嗓音在耳侧传来:“这都是清虚仙君的错!”
风停渊愣住。
红衣似火的女孩提着长刀在废墟上走着,嘴里叨叨道:“就是清虚仙君总护着这么一帮蠢货,才让他们变得连糖果子都保护不了!力气都花在算计清虚仙君身上,成天互相诬陷栽赃,惦记手里那点权力,活该他们全都死光!还什么门派大比,一群废物点心在那里玩过家家,全是假把式,还自以为厉害得狠,真到你死我活的时候全他妈是废物!”
她越说越气,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的立场了:“清虚仙君死了,竟然连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有!”
被庇护,也是被溺爱。
因为天塌下来有清虚仙君顶着,连门派帮主都这么说,宗门长老都这么说,谁还畏惧邪魔妖怪?谁还害怕天幕后虎视眈眈的魔族人?谁还肯早起贪黑的练剑?真要出事,大不了让清虚仙君出山再保护一次人间罢了。
人人都这么想。
代代都这么想。
三百年,十五代人,人间在清虚仙君庇护的温床里,不知人间疾苦,不见世间险恶,长成了一潭死水,养出了一帮勾心斗角的蠹虫。
女孩在骂,渡厄在旁边附和。
一个说:“这是清虚仙君的错”,另一个就说:“就是就是。”还要得意洋洋地瞥一眼风停渊。
男人站在断墙前,负手而立,宽大的衣袍和银白的发丝被风鼓起,勾勒出单薄削瘦的身形。
苍白的肤色被缓缓下沉的巨大落日映上一层血色。
活了这么多年,竟还没有女孩看得清楚。
真的看不清楚吗?
还是明明心知肚明,却不忍放手。
苏厌回头奇怪道:“风停渊?想什么呢?”
男人回神,长眸微微侧过来,看了她一眼,定定道:“在想,或许清虚仙君死了,对人间才是好事。”
入夜,他们随意在锦城找了个破败的客栈住下,苏厌在客栈外贴了一圈鬼画符,防止有魔族人报白天的仇。
睡到半夜,或许是老鼠从楼层夹板里跑过,房顶的灰簇簇落在苏厌脸上。
苏厌随手抓起被子擦了擦脸,烦躁地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中,看见门缝外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。
苏厌一下子清醒了,从床上一跃而下,推门吼道:“谁?!”
白衣男人来不及离开,被她逮了个正着,抬睫对上她凶神恶煞的眼。
苏厌闻到他身上的气味,觉得竟然头脑一阵畅快,再低头看去,发现他手心里捧着一隻刚被吹熄的香。
就是这个味道,每天入夜就会飘进门缝,让她不会做那些记不清内容的梦。
他每天晚上都站在她门外,守她一夜?
苏厌抬头看着男人。
他薄唇紧抿,侧过冷峻的脸,如果不是苏厌攥着他的手腕,他还想跑,一副绝不肯被她发现的模样。
“为什么?”苏厌问。
为什么要对她好?
风停渊不说话,被女孩的眸子盯得狠了,才道:“我和谢寄云有仇。”
原来如此,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。
苏厌把他拽进屋:“那你在屋里烧吧。”
她赤着脚爬上床,又躺下,风停渊便坐在屋子对角的椅子上,缓缓点燃清心香。
燃香烧的是法力,需要人源源不断地供给,其上攀附用血画就的繁复符文,灵石雕刻的底座,让人猜也能猜到这香价值连城。
他一点上,苏厌顿时觉得舒服了,从被子里探出头道:“你离近一点。”
风停渊勉强靠近了一些。
苏厌甩手一鞭,把他连人带香全捞了过来:“我又不吃了你,你凑近点能死啊!”
风停渊无法,隻得坐在床沿上。
窗外是荒凉的城池和呼啸的冷风,屋内寂静,一点燃香的温暖光火,扩散着晕染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。
苏厌眯起眼看他,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平静。
总归有人在,她是睡不着的,但这么舒服地躺着,也比做噩梦强。
……
半刻钟后,女孩睡得沉沉的,白皙的小脸上带着熟睡的红晕,单薄睡衣的宽大领口露出半边玉雪似的肩头,肩头还带着一点樱粉。
风停渊侧眸看了她一眼,一隻手捧香,一隻手轻轻把被子盖到她的下巴,而后闭上眼。
她睡梦里,好像也知道贪恋燃香的气味,越来越靠近,越来越靠近,像是无意识凑近热源的小猫。
一点微弱的香火中,男人突然愕然地睁眼,僵硬地低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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