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厌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“是你亲手杀了清虚仙君?”
苏厌看着他,嘴唇有些发抖:“是我杀的,一剑穿心。”
“和我们猜的一样,将无间深渊的封印放在心臟,是清虚仙君一贯的作为。”鬼王平静道,“做得很好。”
如果不是无间深渊的封印如水蛭一样附在心臟处,一直在汲取他的生命力,清虚仙君也不至于重伤这么多年却好不起来。
鬼王又问:“我很好奇,你是如何杀了他的?”
苏厌垂着眸回想。
头又开始痛,痛得所有的记忆都混在一起。
时而是她耍赖黏在男人宽阔的背脊上,歪头嗅到他领口处淡淡的檀香,时而是她幕天席地躺在雪原上,摸着耳垂艳红的传音石,说风停渊风停渊,我这边下雪啦。
她久久没有说话。
妖尊乌九不高兴地投来目光:“非要这个时候问?”
鬼王淡淡道:“都不重要。那我走了。”
他惯是说来就来,说走就走,衝苏厌微微颔首,便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告别,转身哗啦啦掀起黑袍,下一秒身形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。
苏厌看向乌九:“你呢。你也要走?”
女孩抬睫,下垂的眼尾湿润,瞳仁黑白分明,安静的,痛楚的,不解的。
像是被丢下的小孩,孤零零站在原地,却只是看着,绝不会追上来哭着喊着说不要走,倘若所有人都走了,也只会漠然地点点头。
却格外让人心碎。
乌九看了她一会:“三百年没有来人间,我要了解如今妖族的状况,重新收编妖军,找回从前的部下。为何突然在意这个?”
苏厌说不出话来。
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大的荒谬。
这么多年,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和爹爹们在人间团聚,在她最美好的想象中,甚至还有三人住在同一座山上的画面。
然而……他们三个怎可能愿意住在一起。
本就是各自为王,互相看不顺眼,被封印以后才委曲求全,分裂割据,各占三分之一的地盘,彼此互不干涉,连族人都很少来往,三百年来争斗不断,只有在苏厌的事情上才愿意多说两句话。
他们此时一齐来找她,是为了救她也好,取回法器也罢……等今晚之后,就要全部散开,最好是不再见,再见的话也是敌人了。
无间深渊对她来说是家……对他们来说,却是一生抹不去的耻辱。
苏厌突然意识到,从她踌躇满志、一腔热血地离开无间深渊的那一刻起……无论胜败,无论生死,她都永远没有家了。
不,她从来就没有过家。
是她错把阴差阳错的共处,当成天经地义的常态。
全是她一厢情愿,自欺欺人。
……
她早该想到的。
“头痛?”乌九低声哄道,蛇头贴近了她滚烫的脸颊,“还在发烧,是不是不舒服?”
苏厌摇头,张了张嘴,沙哑道:“爹爹……我想回无间深渊。”
冰凉的蛇尾怜惜地撩起她凌乱的发丝,抚过她的小脸,没说话。
乌九以为她是伤得太重,记忆紊乱,开始说胡话。
谁会回到无间深渊呢?那是清虚仙君亲手设下的囚笼,冰冷,黑暗,不见天光。
她若是回去,只会看到空荡荡的深渊,连鬼都不愿意逗留。
苏厌却知道自己是真心的。
……
人间太苦,太痛,她不想要了。
元都,清虚客栈,暴雨倾盆。
在屋内能听到外界浩荡的雨声,林初心急如焚地啃手指。
当时魔族人入侵,他六神无主地把风停渊带回了清虚客栈,再后来街上全都是魔族人,整个城战火纷飞,连逃都逃不出去。
他想找百草堂求助,可百草堂三百年前就在三清散里做过手脚,不仅不是治病的药,反而是慢性的毒。
他想找凌霄宗,又害怕遇到天璇和鸿昀那样心怀叵测的内鬼。
他想找天机阁,但凌霄宗已经公告天下,说天机阁当年设下的祭天阵法有鬼,才导致清虚仙君补天失败。
……
反派虎视眈眈,正派乌烟瘴气。
若是公开清虚仙君还活着的消息,不知道多少人会追杀上门。
林初举目无亲,竟然没有一个能信得过的人,最后还是找到了公西白凝,至少他亲眼见过公西白凝在洪水之后自掏腰包炼丹救人,而且虽然她年纪轻,医术却不比百草堂的长老差。
然而,风停渊的状况却很不乐观。
心臟被洞穿,不论什么修为都是致死伤,但他的心脉却奇迹般的保存完好,吊着一口气。
就为了这么一口气,公西白凝掏空自己多年的积蓄,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体里灌,却毫无起色。
她最乐观的预估,也仅仅是保住他的性命,但他就算活过来,修为不过筑基期有余。
人间要一个筑基期的清虚仙君有什么用?
公西白凝不去想,只是蒙着头拚命抢救,盼着他醒来,就仿佛他醒来,人间一地烂摊子就能迎刃而解。
一袭青衣的公西白凝端着药盅,急匆匆穿过长廊,和林初对视一眼,推门而入。
里面却空空如也,只剩下塌上尚未干涸的血迹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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