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05(1 / 1)

祈雨的太阳 林艾比 3058 字 1个月前

我甩甩头,右手用力捏住隔着一层皮囊、正狂乱蹦蹦跳跳的心脏。

不可能,不可能的。怎麽可能,哈哈哈哈哈。

怎麽可能呢?怎麽可能?

——不可能吗?

我迷迷糊糊地走进药房,买了大约一百颗普拿疼;本来还想好完美的藉口,哪知店员根本连问都没问,非常乾脆地把那些普拿疼替我结帐了。

然後我又昏昏沉沉地回家,一进门,看见iko坐在那边,一如往常地认真做着报告。

「你回来啦。」她温柔地说着,眼睛盯着电脑屏幕。

我没有惊喜,也没有疑惑。我只是屏住呼x1,眼睛不敢离开她。

我轻手轻脚走过去,跟以前一样,从身後抱住她。我的双手穿过她的身t虚影,但我并不在意。

「在做报告?」我看着闪着蓝光的萤幕。

「嗯啊,下礼拜要报告了,同组组员有人会摆烂,好讨人厌喔。」

「这样啊?」我一边轻轻应答,一边偷偷贪婪地x1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味儿。

「你买了什麽给我吃?」她注意到我手上的购物袋。

「药房最好有什麽好吃的。」我笑笑地拿出装在里头的普拿疼。

一抬头,那属於iko的幻影已经消失了。

「g!」我实在不应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的!

「iko?iko?」我唤了几声。

我的家俱、墙壁、窗帘尽责地瞬间把我的声音给x1走。

我忽然感觉身处在一个足以令人窒息的空间里。

我需要回音。一点点也好,至少让我知道,我还有回音伴着,拜托……!

「iko?」我头好痛,我赶忙吞下两颗普拿疼,一边在房间来回踱步。

我需要很集中jg神,才不会漏掉任何iko的幻影。

说起来,她的幻影好久没出现了。

她刚搬走的那段时间,我每天都见得到,那让我感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变。

即使我晚归了,她依然会带着怀疑的表情、听着我那破绽百出的藉口理由,最後问一句:「那你吃晚餐了吗?肚子会不会饿?」

但她的幻影没有持续很久,大概一周左右就完全消失了。

我记得我那天回家,发现再也找不到她的幻影时,我也是像现在这样,失心疯地翻遍房间的每个角落。

忽然间,我不需要去夜店了,不需要半夜偷偷00开电脑上聊天室了,不需要被过去那些创伤给刺得满身疮。

唉呀,为什麽我要这麽执着於她的幻影呢?

我想起iko搬离後的一个礼拜五,我循着学长姐班的课表、鼓起勇气、推开他们教室门的那一霎那。

我推开门,一阵属於八卦的兴奋空气,悄然流入了那个本该无聊又无奈的上课区间。

「哇!学妹,你怎麽来啦?」我的直属学长不消几秒,就出现在我面前,一脸兴奋红cha0。

「嗯,那个,我找……」iko坐得好远。她正看着我,那脸表情复杂。

「嗯?你找iko?你们不是已经……」学长一脸惊愕。

他话还没说完,iko已经出现在他身旁,一开口就是冷。

「以後别这样来找我。」她的面容冷峻,完全不像我认识的她,「造成我的困扰了。」

学长尴尬地默默离开了。

「iko,我……」我还没有说完,她已经转身离开。

我没有想到,她会就这样转身离开——但其实我本该有心理准备的,不是吗?

因为她的手机里,应该至少有我的上百通未接来电了。

我凭什麽认为她会听我说话呢?凭什麽认为她还是以前那个无条件包容我一切的iko呢?

iko,我错了,你回来好吗?

这句话,我终究没说出口。

所以,我想念她的幻影。

因为,她的幻影还是以前那个她,那样地温柔、和善,而不是现在那冷漠、冷峻、像没有任何感觉、甚至是恨透我的样子——我的头越来越痛了。

那张被r0u得软软烂烂的恐怖纸条、生辅组长那个嘴脸、那些0照、呆呆当初在我上头动时那汗水油脂融合的脸、藤条甩在我身上时的触感……

「陈老师,抱歉,我只是来给您一个忠告——林是一个相当没有责任感的人——因为您是新进教授,所以可能不知道,但林可是在化学系出了名的……不负责任。这次您只有她一位研究生,除了因为您是新进教师,更重要的是,大家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……」

我边吃着普拿疼,连水都不用配,像吃糖果那样,一颗接一颗,边走边吃。

我老板那yu言又止的脸,隔天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我讨论实验。木蜡树的叶子,要一片一片剪下来,擦去上头的灰分,然後泡进甲醇、萃取一至两周的时间。

因为木蜡树目前文献发表的活x大部分都是集中在低极x,所以我们这次要朝高极x的方向去做……

「iko?iko?你在哪里?」

我打开衣橱、拨开衣服,打开床头柜、翻出里头的被子,打开厕所、翻开马桶盖,打开书桌ch0u屉、打开电脑、打开垃圾桶。

「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话,我如何跟你在同一艘船上?」

「雨林,你放心,老师们会帮你想办法的。」

「雨林,这边很安全,你放心,老师在。所以,到底发生什麽事了?」

我的呼x1急促起来,有种似乎不快点找到iko的幻影,我就会永远失去她的的急迫感觉。

永远失去她的幻影。永远失去她。

「iko?」

「iko?iko?」

我想起那天,蓝天白云。

「你好。」iko在那年夏天的机场里,笑笑地对我说出,我与她之间的今天才公告。

曾雨林那小朋友居然这麽早就来跟我要推荐函。

看来她是真的想读研究所?太让我意外。

不过我更意外的是,吴秉男竟然是化学所的副所长,还是两篇nature期刊文章的第一作者,还有一个总是让我心底不太舒坦、怪里怪气的得意门生iko。

1996月01月08日

ga0什麽?她怎麽说的?

「就跟老师为什麽要背水一战,远从台大下来高医大当教授,不也是因为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吗?现在的我,就是这样的状态。」

背水一战?说得跟我很熟似的。

但我当初会离开,不主要也是因为……正义的关系?

啊,我终於说出来了。

正义的关系。

1996年02月07日

忙碌。

学校打算在下一个学年让我兼药物化学的课程,而不是我最擅长的天然药物学,这可真让人头疼,但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——我想起了正义。

「唉呀,你就这麽放弃了,好可惜。」

「就算大家都不看好,你也不能信以为真。」

「因为,当你都不看好自己了,你就真的只能这样了。」

我记得那晚他载着我骑上忠孝桥时,我眯起眼看着远方的城市灯光,听着在耳边爆炸的风声里,他深怕我听不到、而嘶吼着的那一句句话。

那年,我刚出社会,在指导教授底下做博士後研究员。

那时,我一连做了几项试验都失败告终,没有良好的实验数据,我在报告会议上表现自然惨不忍睹,最後,指导教授把我叫了过去,委婉地质疑我硕博士论文中的完美数据——这无疑是认为我造假,我无法忍受。

就是那个时候,正义就这样,翩翩然出现在实验室。

我还记得当时的我,愣愣地看着、对我笑起完美微笑的他。我以为我犯幻觉了。

我跟他在大学时曾经交往过,後来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,後来便好几年不见他。

他是个清淡的人,那云淡风轻,轻到我几乎要忘了这个人时,他忽然就这麽出现了。

「惠惠,你没有你想像中脆弱。」他是这麽对我说的。

1996年03月01日

放榜。

上午九点,我打开榜单的第一件事,居然是用ctrl+f,搜寻「曾雨林」这三个字。

我ga0不清楚我怎麽会做出这种举动。可能因为她是我第一个写推荐函的学生吧?成绩还特差的。

我也ga0不清楚,当我看到她出现在榜单上时,我竟然会这麽开心。

但我更开心的,是她居然要求当我的研究生。

她是太傻吗?愿意当一个新手助理教授的学生?

啊,不管如何,我很久没有这麽开心的感觉了。

1996年04月12日

中午,曾雨林提了一杯饮料来。

五十岚珍珠红茶拿铁,全糖全冰。嗯,都是我最讨厌的。

但那时我正讲电话,她把饮料放我桌上、跟我挥挥手,就走了。

晚上回到家,我把那杯sh漉漉的饮料倒进锅中加热着喝。

热呼呼甜甜的,真好。

像高雄的烈yan一样,真好。

1996年05月10日

曾雨林拿了一块金鑛的提拉米苏给我。

我回到办公室,才看到桌上有她留的纸条跟蛋糕。

真是。我最讨厌的,就是这些不营养的垃圾食品。

但我却舍不得扔,而且,其实满好吃的。

药物化学的课程,跟主课王教授谈得差不多了。

接下来该好好思考,要提什麽研究计画给曾雨林。

1996年06月05日

这次是果汁,柳橙绿。

好吧,不得不说,只要看到她、吃到她给我的垃圾食物,我心情就会满好的。

堕落时光的概念。

计画,计画,计画。

我最擅长的是植物成分分离,似乎从这边下手会b较有把握。

1996年07月01日

我很震惊。

今天是暑假第一天,刚大学毕业的曾雨林,居然来报到了。她会这麽上进,真是太让我意外了。

关於计画。

初步的构思是四季花、蝴蝶兰、天仙果与木蜡树。

四季花最广为人知的,就是抗癌药物紫杉醇,而我认为它应该不只这个有效成分;蝴蝶兰主要用来观赏,或被添加在保养品做为噱头,我认为可以好好研究,或许会有出人意表的成果,只是这植物太过昂贵,需要好好考虑研究成本;天仙果是我硕博士时的主力研究,虽然最熟悉,但近几年的研究文献开始增多,或许该打消这个念头了;木蜡树是我最属意的植物,因为它生长在中低海拔,对土质的要求也不高,因此样品取得相当容易,在天然物的研究领域也相对冷门,目前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抗氧化活x——也就是说,这个植物的研究弹x相当高,成本也会相对低廉许多。

我还发现柴山有木蜡树生长的纪录,这无疑是好消息。

因此,计画的大致轮廓已经出来。

一、研究标的:木蜡树rhsucael,叶部

二、采集地点:柴山

三、预计采集量:至少十公斤以上

四、萃取部位:高极x考量时间成本,预计以甲醇做为粗萃溶媒

五、试验前:外观监定找专家、建立hplc指纹图谱标准品来源、灰分及水分检测;不过我高医大的硕博士论文後发现,灰分及水分检测在这里并不是主流做法,高医大似乎更倾向把植物擦拭乾净去除灰分、并以摄氏二十五度烘箱完全烘去水分——较耗时,但实验结果会更准确。

六、hplc试验条件:

一仪器:美商waters2690搭载pdawaters996

二资料处理软t:美商watersepower3软t

三管柱:isilods3c18层析管柱250x46,5u,varian

四移动相初步条件:以01tfa/oh由70/30至10/90,以梯度方式进行冲提

五流速:08l/

六侦测波长:254n

七每次注st积:15ul

八侦测时间:1hr

七、延伸:或许可以向吴秉男请教半合成的相关做法?待议。

八、人员训练:曾雨林基础不佳,可能要需要多点指导及耐心。

我想起iko说的那些话。

曾雨林不负责任?大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?

一个小小研究生,居然能到我面前,大喇喇地指责我学生的不是?

而曾雨林,居然也真的如她所言,报到第一天就说要休学?

扯远了。回来。

所以,我可以给曾雨林哪方面的指导?给她书?还是让她做中学?这样我会不会太累?

但有人带着做中学,效果是最好的——我想起了正义。

当我博士後研究做得一蹶不振、自信心完全丧失之时,几乎可以说,是他救了我。

「你没有你想像中脆弱,惠惠。」他总是柔声说着这句话。

他带我做中学,整天往我的实验室跑。当时的我只顾着自己,自私到忘了问他,他怎麽会老是出现在实验室?怎麽会像当了我助理,每天帮我调配试ye?他怎麽不用工作?我那难ga0的指导教授,又怎麽会允许他这个外人在那边无所事事、忽悠来忽悠去?

「做做看,你可以的,要对自己有信心。」

「不要急。你还是以前那个你,你没变,是你的心态改变了。」

「要想着你会成功,不要去想万一你失败了该怎麽办。」

「坚定自己的信念很重要,惠惠。我相信你,你怎麽能不相信自己?」

「没错,就是这样!惠惠!恭喜你,你成功了!」

当我的实验做出一个完美的、有望投稿nature期刊的成果时,他好像b我开心。

他不顾其他人的眼光,把我抱起来旋转。

「嫁给我好不好?惠惠?」

1996年07月10日

曾雨林消失一周,然後又没事般出现了。

明天上柴山采木蜡树。

累了,先这样。

1996年07月12日

今天共采集二十一公斤的木蜡树,b预计的十公斤多了两倍。

0照。林教授。吴秉男。王翰纬。轻轻放下。究责。

曾雨林。第二波。第一波。导师。星巴克。全盘托出。

跟iko一样怜悯?我才没有。

不要把我跟那像si人一样的怪咖相提并论。

我才不是她,我才没有。

——我没有吗?

※※※

我一边听着落水声持续,一边小心翼翼地阖上笔记本,确认一切与原状无异。

我重重呼了口气,完全没有想到,这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。

原来,我老板是如此认真看待计画,只要提及计画,她本来简洁的文字就会变得长篇大论,写满一堆我看不懂的天文符号。

原来,她曾经度过一段遭人否定、甚至贬低的时光。

原来,她曾经有过一个他,在那个时光里,陪伴在她身旁。

「你没有你想像中脆弱。」原来,这句话是他送给她的礼物,而她把这句话珍藏在心底,然後送给我。

原来,他跟她求婚过、原来……她如此担心我。

後面几天,她的笔迹潦草且简短,最近这几天甚至没再动笔。

我猜想是为了我急诊、甚至是天药所解散的事情在奔走忙乱,或许没时间写,也或许根本没心情写。

深刻的罪恶感渐渐浮上心头,为了我偷看她的ygsi,为了我让她这样c心,为了她……竟然对我没有半点偏见——我一直以为,她只是隐藏得很好而已。

因为,过去我遇过的人,多少都是带着偏见同我相处的。

「我带你回家,才没想这麽多。你可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。」

「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0照的事,我会带你回家……只是不想让你被这消息冲击到。」

我想像她在这张书桌上,思考着该怎麽帮我这个成绩特差的陌生人写推荐函、思考着该提什麽计画给我,偶尔想起过去那段灰心沮丧的时光、偶尔想起那个名叫做正义的他。

她的聘书被她用文件夹给稳妥地收好,夹放在台灯後。

我把台灯的开关打开。

霎那间,h灯温暖地洒落在那片、她可能每天都在上头耕耘的书桌上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hse灯光的关系,我感觉好平静、好平静。

我定在她的书桌上,听着那洗澡的落水声。

不知不觉,那落水声停住了。

我咽了咽口水,几分钟後,她腾着热气走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