躺着怕呛到气管,坐起来浑身骨头都要散架,靠在床头的短短几个动作,边随安出了满身冷汗,额头覆满水珠。
谭清明看人虚弱成这样,说什么都不让他自己端碗:“不拿小桌板了,你张嘴就可以了。”
边随安笑了。
小时候经常被谭清明喂饭,长大了再见面之后没什么机会,谁能想到病了一场,又享受了这种待遇。
边随安身体急需能量,可满腹的酸水吃了好几颗胃药还打了点滴,仍是没有消退的迹象,即使是熬的软烂的南瓜小米粥,对他来说都如同铁屑。
给边随安喂饭、看边随安吃饭都可以称为折磨,毕竟边随安是肉眼可见的吃不下去,吃一口就要拿相对健康的那只手贴着肚子,久久不愿抬头。
谭清明低头就可以看到边随安颈椎上的骨头,连接着枯枝似的脊椎。
一碗粥喝了足足半个小时,谭清明看的难受,边随安吃的难受,到后来边随安强撑着说要再吃一个包子,谭清明给他否了:“不吃了,你根本消化不了。”
边随安捂着胃部,低低笑了:“确实谭老师能不能给我拿个暖宝宝,或者暖水袋,烧饼也行,可以贴在胃上。”
谭清明点了点头,去护士站问了问,那里只剩暖水袋了,谭清明给他灌了一个,看边随安拿都拿不稳,帮着他贴到了胃上。
手背碰到了那个翻江倒海的器官。
因为太瘦,边随安坐起来的时候,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,看着只像是在发抖。
可真的碰触到人,谭清明才能清晰的感觉到,边随安消化食物的器官是以怎么样的频率痉挛着。
这种状态吃药打针点滴都止不住,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。
边随安的手搭在病号服上,两只细瘦的腕骨放在那里,轻轻一捏就能攥住两个。
下一刻,那只皮肉相对完整的手抬了起来,放在谭清明的手背上。
冰凉的,没什么人类的温度。
这一下有些突然,谭清明心神微颤。
“谭老师,”边随安悠悠吐息,“总是叫谭老师,显得太生分了。我是不是该叫你别的,比如长腿叔叔?”
榆木脑袋
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话来解释前因后果,谭清明怔忪几秒,反应过来:“你知道多少?”
“只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,”边随安道,“不想让我知道的,我不会多问。”
他这话说的游刃有余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,可又对这些满不在乎。
谭清明顿了顿:“你想要什么?”
边随安犹豫片刻,抬起头:“我会尽快好起来的。等能出院了,想向谭老师借点钱,我想租个房子自己住。这次住院的钱还有借来的钱,我很难马上还上。不会我会慢慢还的,分期还,还会多拿利息给你的。”
“我不是黄世仁。”
“知道啦,知道谭老师心里善良,为人淳朴踏实,”边随安拖长声音,眨眨眼睛,“可以不可以呢?如果谭老师不借给我,我就得想办法去小额贷了。到时候贷款还不上,还是会被围殴的。”
“不可以,”谭清明道,“你不能自己住。”
边随安晃了晃耳朵:“不能自己住?为什么,我会做饭会洗衣服,自己能照顾自己!”
“不行,”谭清明道,“就是不行。”
“那怎么办,”边随安抬起指头,点了点谭清明手背,“那要不谭老师收留我,让我去你家住?”
边随安压根没期望得到肯定的答案,他这么问就是想让谭清明“知难而退”,毕竟已经无数次验证过了。
“可以,”谭清明道,“来我这里住吧。”
病房里刹那间安静下去。
钟表的指针缓慢转动,一下接着一下,窗外有夜行的鸟儿飞过,翅膀扇动空气,气球敲打在窗户上,声浪格外清晰。
边随安弹动的手指平静下去,稍稍撤离了谭清明的手背,重新放回病号服上。
“谭老师,”边随安笑了,“你知道这句话如果你之前说过,我会有多兴奋吗?把全世界所有的金银珠宝都送过来,也抵不过的那种兴奋。”
谭清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:“现在就不兴奋了?”
“现在很平静,”边随安道,“谭老师,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件事。人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人生吗?就像母亲有权力把我生下来,但是她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,没办法多承担一个人的人生,这对她来说太残酷了。而我也是一样,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人生,有了思想、有了身体、有了基本养活自己的能力,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?”
谭清明无法反驳。
他何尝不是自以为是的想要替边随安安排好一切、规划好未来的人生,给他选择他自以为适合边随安的东西,可实际上呢,这些真的都适合边随安吗?
他所做的一切,到底是让边随安获得了快乐,还是让他更加痛苦?
谭清明没有说话,边随安也不催他。
不知过了多久,谭清明才找回声音:“你可以自己住,但不能住的太远,每周要来我这里一次,可以吗?”
这个结果已经远远比边随安预想的要好的多,他点点头,满口答应下来:“好的,谢谢谭老师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