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算了,比我还冒失的人,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个。”看在伊利亚这么珍贵的份上,我大发慈悲地原谅他。
我身上也沾染潮气,隐隐不舒服的想打喷嚏,伊利亚脱下雨靴,从鞋柜中翻出一双新的室内拖鞋丢到我怀里。
伊利亚赤脚走进去,我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,跟着他来到壁炉前:“好吧,为了补偿你,我可以牺牲我的耳朵,勉强监督你练琴。”
我看到伊利亚走上二楼,要不是他的脚步很急,等不及冲个热水澡的样子,我还以为他的温度感知系统真的异于常人。
把帆布包随手丢在壁炉旁,舒宾太太上了年纪十分畏寒,他们的炉火从冬日起就没有熄灭,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,屋外干涸已久的大地吸吮甘霖,雨水盛大又使人平静。
“擦一擦。”伊利亚的声音从头顶响起,我仰起脖子,一块大毛巾落下盖住我的脸。
我拿下毛巾擦拭发丝,湿气流进后脖子里,我只得解开围巾扔到帆布袋上:“你可以换种更温柔的方式。”我看到伊利亚已经换了一身闲适的家居服,白里透红和头发上散发出的淡淡热气,即使他的发丝还在滴水,但他看起来干燥又温暖,舒服极了。
我蛄蛹着凑近了壁炉,木头在清脆的碎裂声中释放温暖,跳跃的橙色光斑暖融融的,似乎能烘干我所有的潮湿。
与伊利亚相处为我的人际交往能力积累不少经验,不过我个人感觉有点难以用于实践,但和他做朋友是一件自在的事情,我也能不被紧张和繁琐的礼节绊住手脚,总是拘谨和狼狈的模样。
“快起来练琴,别睡着了,这里可不是你的树洞。”伊利亚端出两杯热气腾腾的热饮,露出魔鬼教师的风范,他一把掀开琴盖,然后悠闲地窝进松软的棕色大沙发。
我觉得炉火还不够旺,因为潮气仍然没有散去,但他说得对,暖意让我产生了懒洋洋的倦怠,我再不爬起来可能真得会睡着。
“我要加糖。”我闻到红茶拿铁的香气,我从帆布包翻出乐谱,然后不客气地支使伊利亚。
疲倦在雨声和温暖中悄悄放大,我动作迟缓地像是网络延迟的信号,或者是身子骨严重退化的老人。
“知道了。”身后伊利亚离开沙发,他不满地小声嘟囔,大意是熊的口味果然挑剔,早知道直接给你泡点蜂蜜水,没有品位的家伙之类的。
我听到他拖沓的脚步,开始活动手指,舒宾太太说得果然是对的,只要你放松练习哪怕一天,懒惰就会体现在你的琴音里。
僵硬的手指敲击琴键,呆板的琴音错漏百出,我可以打赌,这甚至比不上动物园里大猩猩的才艺表演。
《车尔尼599钢琴练习曲第45首》在我的演奏中断断续续,手指不听使唤,低级错误频出,让这首曲子变成一场灾难。我不信邪,盯着琴谱集中注意力接着练习,等到弹完第三遍时,曲子终于勉强能入耳了。
果然,还是需要多练习啊,于是我打算重头再来一遍,有句话说得好,努力是不会背叛你的。
“弗洛夏···要不你可以休息一下?”伊利亚打断了我对音乐继续挥洒热情与汗水,我发现他一脸难色地撑着头。
好吧,对于拥有绝对音感的伊利亚而言,我不亚于对着他的耳朵锯木头,为了不残害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,我走到茶几前捧起红茶拿铁,“很难听吧。”
无法避免的几分懊丧,我有些灰心,但是面上装作无所谓,我不难过,既没有天赋又不够刻苦,我付出这么多就不能期望得到更多,这是自不量力的妄想。
伊利亚手指着下巴:“嗯——”他两眼空洞,像是掐断神经信号的专注,“你并不热爱,音乐对你无关紧要,所以你不需要在意结果。”
冷静而坦诚的口气,是伊利亚难得的委婉,我好奇地问他:“那音乐对你是什么呢?”
小提琴天才,神童,被艺术之神眷顾的少年,他承受着超乎常人的关注和期待,说是压迫与负担都不为过,就算天赋过人,伊利亚是怎样熬过重重压力,一如既往的撑下去,是热爱吗?
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脸上没有了笑容,轻松不见了,我将瓷杯扣在手中,紧张地等待他的答案。
“嗯——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,我自己也没有想过。”伊利亚歪着脑袋,也许是我的眼神太可怜,他叹了一口气,年轻的脸庞浮现纠结的神色,他思考着,“音乐是······音乐是不可救药的浪漫,像是不会终结的爱情。”
他一个大喘气,似乎不善于思索这种抽象的问题,他很快被自己的回答逗笑了,虽然有些好笑,但他依然坚持。“我在说什么呀······不过嘛,差不多就是这样。”
爱情,最近这个词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。
“爱情呀······”我抿了一口拿铁,甜甜的牛奶茶味淡的几乎没有,我被这个复杂的东西搞迷糊了,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,有人是平淡如水的相守,有人厌恶得如同对待腐臭的烂泥,有人比作抵死缠绵的欲望,还有人认为它浪漫至极。
伊利亚他放下咖啡杯,学着我散漫地坐在地毯上,他身体前倾,双臂撑住茶几。
“难道春天到了,爱情也让沉睡的灰熊苏醒了吗?”他怪声怪气地说道,像是闻到腥味的猫。
我目光沉沉,指尖摩挲光滑的杯壁,我突然很想找个人诉说,伊利亚并不适合倾听琐碎的少女心事,但我也没有更多选择。